以《论语》中的教育思想审视现代教育
苏州高博软件学院 吴歧范
《论语》，作为儒家学说的核心文本和传统教育思想的主要源泉，是中华文化的不朽经典。近年来《论语》在一些高校开设的通识课中也占有了一席之地，甚至成为了热门。那么，就有必要以《论语》中的教育思想审视现代教育，孰优孰长？孰得孰失？
一、传统教育的理念、目的迥异于现代教育
传统教育当然有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科举取仕等实用的一面，但儒家教育的理念却是将此实用的考虑排除在外的。儒家之学乃“为己之学”和“成己之学”，如朱子所言：“古昔圣贤所以教人为学之意，莫非使之讲明义理以修其身，然后推己及人。非徒欲其务记览为词章，以钓声名、取礼禄而已也。”儒家的基本的教育理念是建立在对人性和人生目的的根本理解基础上的。古人早就看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故恶欲者，心之大端也。“故孔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孟曰：“人之异禽兽者几希。”这并不是否认人有善良天性，而是说，如若不学，即未经学习教化，即便是出于善良天性也未必就能行善。张栻在《潭州重修岳麓书院记》中说：“惟民之生，厥有常性，而不能以自达，故有赖于圣贤者出而开之。求仁之难，必贵于学以明之。”
现代教育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作为一种，现代教育只能是现代性系统的一个组成部分，它必然以现代性关于人的理念为其哲学基础。现代性的人的观念是由17世纪西方哲学家奠定基础的。这个基本观念就是人是欲望或利益的动物，人生的目的就是使用理性尽可能地满足自己的一切欲望。个体的自我是绝对的原则和绝对的本质，世上的万事万物都只是我们的对象，我们的客体。人生在世，就是与天奋斗、与地奋斗、与人奋斗，以尽可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和利益。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制度提供了满足人的欲望的无限可能，“人”成为这个空前未有的巨无霸社会机器上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齿轮和螺丝钉。任何东西，如果不能适应这个庞大的机器，那就只有被淘汰。教育同样如此，它必须像生产机器零件那样生产受教育者，使他们能成为资本主义经济和社会的一个合格的齿轮和螺丝钉。而受教育者必须努力寻找和接受能够使他将来征服客体的教育。被人视为学术自由的象牙塔的现代大学更是如此，因为它直接产生于资本主义扩张的需要。1963年美国加州大学校长克拉克·柯尔在他的《大学的用途》中，将大学界定为回应多种社会力量的服务性机构，而不是自足的学术基地。他的后任理查德·阿特金森干脆说今日研究性大学的目的不外是建立一个与工业界的联合体。大学也越来越公开地把自己定位为企业，并急速朝这个目标发展，我们今天正在目睹这个过程。
当代新儒家代表霍韬晦教授十分尖锐地说，今天的教育是一种“装备式”的教育，一种工具性的教育，一种市场导向的教育。为什么会这样？这是西方消费社会的恶果，是“市场万能主义”的产物。
为了获得成功，你必须要有学位，从小就要应付考试，形成应试教育。你要通过考试去证明自己像工厂里合格的产品一样。你拿了证书，就可以申请工作，也就是可以把自己“卖”出去，得到生存的机会。还要多学，多拿几张文凭、证书，总有一个管用。
二、儒家传统教育的方法、任务也迥异于现代教育
《论语》一书，正是孔子实践这样一种教育理念的记录。它并不抽象谈论义理，而是从实人实事出发，寓义理于实人对实事的具体应对判断和抉择中。从大处着眼，小处着手，从日常生活中指点宇宙人生的大关节。根本目的，不是传授一般知识，而是通过对具体事情、具体处境的点拨，使学生得以通过日常立身处世的种种行为，人格境界得到提升，成己成物，达于大道。在儒家看来，学习不是一个纯粹的知识活动，而就是人生的实践活动。学习的过程就是人生完善的过程。“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学而第六》）。学习的目的是变化气质，成就人生。
如果说传统教育是一种内向性教育，教学者都向内用力，致力于内心的丰富和完善以及人格境界的提升的话，那么现代教育绝对是外向性教育，受教育者不断向外扩大自己的知识范围和能力。现代教育的视野和任务都从内转到了外，从人转到物，从德性转到知识，从行为转到技能。而它的根本原则，则是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指出的现代性的总原则——有用性。这个原则控制了现代人生活的一切方面。而之所以能这样，是因为它的根源——资本主义经济制度支配着
一切其他制度，包括教育。无论普通教育还是高等教育，尽管口头上还会将道德修养、人格培养之类的目标作为教育的基本目的之一，但那已经是虚应故事，实际上都是以使学生掌握将来能找到一个职业为实际的指导方针，无论课程设置、教材编写、教学方法还是教学目标，无不以此为圭臬。
三、《论语》教育思想对现代教育的意义
如果以现代教育的理念、目标和宗旨来衡量，《论语》对于现代教育不但没有它对于传统教育的那种意义，极端言之，简直就没有什么意义。现代教育要求向受教育者提供客观的知识，尤其是专业知识，但《论语》却根本不能提供什么专业知识，《论语》所说的似乎完全属于另一个世界和另一个时代。《论语》显然不可能是像物理学或解剖学这样的专业知识，也不可能是像文字学或史料学这样的专业知识。那么《论语》如果作为通识课又当如何？应该说，通识教育是针对现代教育的弊病而出现和被人们提倡的。如前所述，现代教育根据现代经济发展的要求，不关心人格的培养与完善，而只是以培养社会经济发展需要的专业人员为能事，把人作为器具来培养。这就使得学生知识单一狭隘，缺乏道德理想和判断能力，缺乏人文教养和关怀。这样的教育，是不可能担当“人格的塑造者，价值的批评者和文化的守卫者”的责任的。人们试图以通识教育力拯救此蔽。但通识教育其实只是现代教育的一部分，它只是希图补充它和改善它，而不是改变它。它不可能不在各个方面受到现代教育的基本理念的制约。通识教
育表面上是通过增加学生的人文素养，培养学生的人文精神和道德人格，开阔学生的知识面，克服学术的和过分专业化。然而，在具体做法上，仍然是以传授客观知识为不二法门。仍然是以把通识教育课程当成狭隘的“有用”知识来传授的。
那么，《论语》教育思想在今天就真的“无用”了吗？恰恰相反，我们认为“无用之为大用”，儒家的教育思想才是教育的根本、育人的根本。因为儒学根本上就是“为人”、“成人”之学。《论语》无法适应现行的教育，并不证明它对于现代教育毫无意义，恰恰证明它对于矫正现代教育弊端具有无法替代的重要意义。《论语》之所以为经典，并不在于它提出了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样的道德金律，而在于它体现的思想和精神对于人类生存的根本意义，包括如何看待教育。
人之所以胜于其他动物，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人类发明了教育。有了教育，人类不但可以将自己获得的知识传承下去，更重要的是人能够通过教育发现自己的弱点和毛病，迁恶从善，改邪归正。古往今来人类那些最伟大的思想家都是因此而对教育予以无比的重视，认为教育是人自我提高、自我改善和完善的主要途径。苏格拉底说，未经过反思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现在功利主义的教育使很多孩子只关心自己，不懂得怎么跟别的孩子相处，不懂得怎么跟父母相处。现代人的压力很大，恐惧感很大，危机感很强。 大家的关怀都很小，生活、生存、结婚、工作，都无暇关心别人，稍微伟大一点的理想都没有人
讲、没有人听，人们的精神世界很空虚、很孤独。
人类受西方功利主义的毒害已经很深，但是今天的教育却为力。西方的功利主义教育只告诉我们要“提高装备”，准备参加将来的竞争。为什么要竞争？要战胜别人，而不是为了伟大的理想，只是为了自己要生存。 而孔子的教育理念重在“我该怎么活”？我的生命往哪里去？我该怎样选择我的人生路？我现在该怎么做人？我的理想在哪里？我的方向在哪里？这是孔子的教育目的。而在教育方法上强调反求诸己，推己及人，由明心见性而万物一体，正、诚、修、齐、治、平，逐步达到最高目标。
孔子教育的途径是“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志于道”是讲要有担当道义的精神，而不是纯粹为物质利益活着。孔子还讲：“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为什么要学“诗”？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孔子删编《诗经》的重要目的是用它来教育学生，来开发性情，所谓“思无邪”，“无邪”是什么？就是直出，没有文饰。太多文饰就会不真，矫扭造作。孔子最欣赏的感情就是真挚的、真实的、怛恻的感情，今天的概念称之为“性情”。孩童时代要好好开发性情，读《诗》就有这样的效果，最纯朴的东西就是最美。教育应回到本源，本源是什么？本源就是一种性情。让文化回到生命，让教育回到性情，不要跟生命脱节，不要在外面找。“立于礼”，是人生的第二阶段，也许已至青年，到社会做事，与人相处，要懂得客观规范，那就是礼。今天有的人学了很多知识，甚至获得博士学位，但可能还是一个野蛮人。文明不能只以知识、技术来界定，
还应该以人的行为来界定：懂不懂尊重别人？包容别人？以平等的态度对人？“成于乐”，显示生命的一种安顿，性情得到释放，与音乐之美合而为一，用音乐陶冶性情。
总之，孔子《论语》中的教育思想对现代教育具有无法替代的重要意义，值得我们认真反思、挖掘、开新。
